一直都觉得年只有在等待的过程中才更像是过年。因为等待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期待和喜悦,胀满了欢喜和憧憬。而一旦到了年那天的正日子,所有的这些期待.欢喜.激动和想象都会随除夕的睡梦悄然消失,让你在大年初一清早睁开眼后多了几分失落。
记得小时候特别盼望过年。一进入腊月,过年的味道就飘出来了,寒风中开始充溢着热闹的气息。我们也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眼里全是跟过年有关的物品,嘴上说的也都是关于过年的话题。甚至梦里都是过年的憧憬。走在村子里,感觉每一个过往的人从心里到脸上都有抑制不住的欢悦。总而言之,迎接新年的过程充满热闹和神秘。
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年的气氛就开始浓重起来。家家开始准备过年的食物。胡同里从早到晚都弥漫着各种诱人的香味儿。母亲自然也开始忙碌了。她蒸馒头、炖肉、包包子、炸油饼,整天都在厨房里陀螺一样忙的团团转。
此时的小孩子是最快乐的,三五成群满村子疯跑。我整天混在一群男孩子堆里去村头看杀猪:几个壮年男子一起把猪按在用门板临时支起的案板上,用麻绳捆绑好四蹄。杀猪匠往往膀阔腰圆,提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一刀下去,红火滚烫的猪血喷涌而出。这样的场面对女孩子来说相当血腥。虽然我每次都在这一刻用手捂着眼睛,脚却像生了根一样迟迟不愿挪动。
腊月二十七的年集总是铺天盖地热闹,仿佛所有人都来到集市上似的。所以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如果不去逛年集,过年的乐趣至少要减掉一半。这个时候,过年的味道已经浓得化不开了。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大部分是周边农民用架子车推来的物品。有精巧的竹篮,焦黄焦黄的胡豆,脆香脆香的花生,胖乎乎的豆芽······大部分商店的门口一边挂着“年底大清仓”“挥泪甩卖”的字幅,一边自相矛盾的播放着喜庆高亢的音乐。引得不少人在冷风中驻足观望。服装店门口的钢丝床上堆满了过季处理的衣裙,好似沦落风尘的女子。熟人见面后,彼此高声打着招呼,关中的方言有一种豪爽的铿锵,喜庆而热烈的寒暄让年味更浓烈了一些。我和弟弟每人拎个布袋跟着妈妈去买年货。那时候没有冰箱,买下的东西回家能堆半个屋子。
家乡的习俗,从二十七开始要蒸贡品祭祖宗的牌位,俗称“敬神主”------方形的八仙桌靠墙放着,上面供着仙逝的祖先遗照,相片前除了摆放香炉烛台外,还有许多装在小盘子里的时令水果和各种点心。两旁则摆着白天蒸好的四角的馍馍。屋子里烛光点点,香烟缭绕。我和弟弟玩累了,归家后会偷偷在供桌上捏一块点心充饥。寒夜清冷因为手中这一块小小的美食,而多了一丝喜悦和快乐。
腊月三十下午。男人们照样去上坟。每年都是这样。等父亲带着弟弟上坟回来,年夜饭就上桌了。饺子自然是少不了的。大多数人家年夜的饺子是会包几个硬币进去,叫做福气饺。长辈们说,谁吃到带钱饺子谁最有福气,于是,我们都盼望着能从饺子里吃出一个硬币,母亲是极细心的人,她包饺子时就在饺子皮上用菜粒做了记号,夜里盛饺子时,故意把带钱的饺子盛到爷爷奶奶的碗里,以博得老人的一年的欢喜。可怜我和弟弟两个小傻子,为了吃到带钱的饺子,硬撑着吃两三碗,结果是硬币没吃出来,肚子却鼓得走道都困难。
晚饭后一家人热闹地围坐在一起说笑,空气中有强烈的化不开的温馨。窗外爆竹声声,夜空烟火正灿烂。我们穿上新衣跑出去看烟花。等到所有烟花都看尽,然后捂着父母给的压岁钱去睡觉,几乎不看“春晚”。鸡叫头一遍时,各家各户开始陆续在自家院子放鞭炮,寓意新的一年红红火火。至此,年便到了尾声.......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中,又是一年春节至。而我,却没有半点喜悦的心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过年带给我们的不再是渴盼和喜悦,而是沦落成一种负担和劳累。过年变得愈来愈没有味道——没有美食的诱惑、没有神秘的气氛、没有纯洁的童心,就没有过年的乐趣。年的到来让我感受最深的就是时光难留,日子像流水一样从指尖滑过,增长的只有年龄和眼角的皱纹。时光快的令人感到恐慌。
如今,当我们坐在岁月的门槛上追忆旧时光时,真希望还能像小时候那样过年——有喜庆有盼望有亲人的暖意,有糖果和新衣服。以及裹挟在烟火日常中的那份纯粹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