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因为家中突生变故,从高中辍学来到这所职业院校学习美术。桂花树下,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遇到了她----初来乍到的他独自在树荫下低头徘徊,一不小心与迎面而来的她撞了个满怀,“对不起!”他连忙道歉。抬头,她一袭白色长裙,纤尘不染的站在午后的阳光里,剪水双瞳,如花笑靥。“没事,没事......”她冲他摆了摆手,宛然一笑:“不过,低头走路可不是好习惯”然后转身离开,长裙在风中飞舞,似一朵摇曳的水仙。他站在原地目送着她慢慢走远,轻盈的脚步踩碎一地夕阳,心中生出一缕莫名的情愫。
缘分一旦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走进教室的他惊奇的发现,她的座位就在他前面。此刻,她正微翘着下巴的望向窗外,娇俏的侧脸安静而美好。他佯装镇静,不动声色的拎着书包轻轻从她身边走过,心中却如同平静的湖面投进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涟漪。之后的日子,他的目光便不曾从她身上挪开:课堂上,他总是情不自禁的对着她的背影发呆;课间,他静静的看着他与同学说笑打闹,偶尔,她回头看他一眼,他的心便如小鹿乱撞一般,砰砰跳个不停;放学后,他偷偷计算她收拾东西的时间,然后默默跟在她身后,只为能和她一起走过从教室到校门口那段洒满桂花的小路。只是,一直以来,他都将这份爱意深埋心底,从未说出口——不说是因为知道配不上。彼时的她,是众星捧月的校花,家境优越、容貌清丽,站在人群里,永远艳光四射,追求她的男孩牛马成群。而他,只是普通的农家子弟,自卑、敏感且不善言辞,在学校,属于默默无闻的那一类存在。这一切决定了他只能将所有的情感都藏在心底,独自惆怅独自伤.....
情到深处人孤独,他曾无数次一个人在桂花树下驻足,一遍又一遍回忆初见的情景,用手指在树身上一笔一划书写她的名字,深深浅浅的抒写里有浓的化不开的桂花香和少年的无限深情。
后来,她过生日,在好友的怂恿下他终于鼓起勇气买了两张电影票,一点点小心的包好,二十块钱一张的电影票,于当时的他而言,是不小的数目,但他舍得。可是,她没有赴约——夜色如黛,他一个人站在电影院门口的桂花树下踯躅徘徊,直至曲终人散、暮色潸然。次日再见,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写满冷漠和高傲,看得人黯然——他一颗脆弱而敏感的心,顷刻间冰冷成不能动弹的铁马冰河。
他从此发奋,跟老师申请坐到教室最边角的座位,以此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她,放学后一个人留在教室看书。每天陀螺一般旋转在教室、画室、宿舍之间,最终以黑马的姿态稳居学校考绩榜首。专业课成绩尤为突出,素描作业常常被老师作为范本拿给同学们临摹。但他依旧沉默寡言,鲜与人交往。因此,当周围的同学开始出双入对时,他依然形单影只,不是没人喜欢,只是他画地为牢,固执的让自己沉溺在对她的迷恋里,如一条固执的鱼不让自己上岸,而落岸之鱼的苦与愁来自她眼神里拒人千里之外的默然。
三年时光,弹指一挥间,毕业后的他们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天涯,为了生活各自奔波。为生计奔波打拼的日子里,他将她埋在心底,不敢碰触。只是偶尔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深藏于心底的思念才会缓缓地开出花来,借着回忆的温度,散发出氤氲的香气:秋日的午后——她一袭米色长裙,薄衣秋风里,走得那样美,那样俏丽.......
此去经年。
这经年,是二十多年。同学聚会,远远地就认出了她,她永远和别人不一样,但到底和二十年前不同了,沧桑憔悴了,有了些许的胖,眉宇间没了当年的傲娇。席间,有人调侃他当年对她如何的痴情。她端了酒杯走过来“老同学,对不起,为年少时无知。”他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句“往事随风”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不是不想说,而是无话可说。期间,为了缓解尴尬,彼此都在努力寻找共同话题,但却尴尬的发现,俩人就像两个蹩脚的车夫,不懂的驾驶,南辕北辙,相距越来越远。虽然面对面坐着,却如隔天嶄,咫尺天涯。相隔太远的不仅仅是岁月烟尘,更是你的风霜岁月我不曾染指,我的浩瀚星河你没有看见……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少年的爱恋,中年的执着,曾经的内心挣扎与动荡,都是他一个的战争,只属于那段青葱岁月。而真正让他狂热地迷恋的,不是爱而不得,不是深埋于心的意难平,而是过去那段单纯的青葱岁月。
那天,他没有等到活动结束就早早离席,回家路上,打开车载音响,“人的一生最漫长是为爱独自疯狂.....”齐秦磁性的嗓音溪水一般在耳边流泻,之前,每次听这首歌曲,他都无限伤感,甚至曾经几度落泪......但此刻 ,他的内心却异常平静,再无半点波澜。最重要的是,记忆中那个长裙飘飘的女孩,那个曾经强烈吸引着他,让他忍受孤独和忧郁不顾一切想并肩站在一起的人,那个在记忆中停驻了好多年无法抹去的人,连同那深埋心底的殇变得如云朵一般轻盈,且悄悄从他的心头飘走了。
他知道,自己和那段以执着铺就的光阴,那个尘封在记忆里人,已经云水两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