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机会，来到母亲当年的岀生之地。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刻在记忆深处的那一孔孔大大小的窑洞顺着半圆形的沟畔排开，门口的大涝池，涝池岸上的几颗大柳树，家家是土窖土炕土院墙，还有那土门楼，勾成幕褐色的村落。陌生的是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不一样了，细细端详又有记忆中的影子。小时候我经常因为调皮捣蛋而被不善言谈的外公“训斥”，和母亲站在舅家的沟壑边，回忆一幕幕在眼前浮现着......

母亲的思绪回到60年代后期，在那全国人民饿肚子的时候，全村人都没粮吃，一年到头，眼巴巴瞅着国家的返销粮救济。母亲告诉我，记忆中家里没有断过顿，也没吃过黑面馍。吃的馍是玉米面加麦面一锣到底的秋谷面馍，吃割嘴里酥得掉渣渣，不得不用手掬着吃，吃到最后馍渣掬一手心，然后头一后仰，把那一手心的馍渣倒进嘴。

站在当年的崖背上，面目全非，努力辨认着依稀的记忆。下冰雹时，外公背着我跑上崖背的小路已断，门前的大涝池也不复存在，院墙也没了，老桩基回田后后全栽了核桃树，一行行的核桃树吐绿纳新，意气风发地成长……远望沟底，当年下沟底苹果园的路还很稀可见，那崎岖陡峭的山路有一段不知啥原因断了，形成了“凹”之形的路还依然可见。母亲说，当年，总在门前洼地目送着外公从那断路跳下去，再从另一边爬上去，下到沟底，直到身影淹没在那片茂盛的果园里。傍晚又眼巴巴瞅着外公扛一大笼树叶或青草，从断路的那边跳下去，又从这边爬上来，一直等着他抗着百十斤重的树叶或青草走进家门，那笼底的总会埋着些青苹果或野果子。六十年代能吃到一个苹果是多么奢侈的事，那一口酸甜至今还觉着口舌生津。外公走山路的身影像过电影一般，永远留在记忆中……

向西北方向望去，那吃水沟的路也依稀可见。当年全村的人吃的水都是从那条“之”形山路挑上来的。天刚亮，就有人挑着两个铁桶“咯吱咯吱”担水去了，男的女的还有的兄妹或姐弟俩一人拿桶一人拿扁担陆续加入挑水大军中。当各家的窖口冒岀袅袅炊烟时，那“之”的山路上人影绰约，一字排开，或上或下，晃晃悠悠……有经验的人总是将扁担横搁在肩膀上，免得前桶磕着路面而把桶的水漾出来。为了不让水漾出来，有的人在桶里漂几根玉米秸秆。母亲和舅舅当年为抬水没少怄气，母亲嫌桶放得太前了，舅舅嫌把水都漾出来，抬回家就只剩半桶水了。那条路“之”形的拐点向上两三米有一块5平方米大小的平台，所有担水的人都要在那里稍作歇息后，一口气走完长长的上坡路。那“之”形的拐点是个门洞，也奇怪，长长的吃水沟的路只有一个门洞，刚好在那拐点上。如今山路已坍塌多处，80年代时就把沟底的水抽上塬，再就不用走那长长的崎岖的“之”形山路下沟担水了，但那门洞像饱经苍桑的老人一样依旧矗立着，好像守护沟底的泉水，又像凝望着世事变迁。

从小外公就特别疼爱母亲，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上一辈的老人都把舍不得吃的东西留给儿子吃，可外公都是留给女儿，母亲告诉我，自己喜欢吃糖，那时每到过年，母亲的奶奶就把所有的糖藏起来，趁她出去玩的功夫，就拿出来给舅舅吃，有一次被外公发现了，狠狠地训斥了舅舅一顿，自那以后，舅舅也学会了分享。

母亲告诉我，自打记事起，外公就背着一身外债，外公弟兄四个，上边还有一个姐姐，大外公刚出生就过继给母亲的大伯家了，外公自然而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下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教书，一个去西藏当兵了，外婆妯娌几个关系处理的非常好，家里十几口人全靠外公一个支撑着，外公因为为人善良、正直，成为了村里的会计，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能当上村里的干部全家人都跟着骄傲，每每到了丰收的季节，外公就更是忙得吃不了饭，把丰收的红薯、土豆、玉米等农作物一一分给村里的每家每户，尽管外公家里人最多，但是外公从来不占公家的一丁点便宜，正是因为外公不假公济私，村里人都非常尊敬外公。

那时，上高中都是老师推荐，母亲当时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初中毕业那年，大家都觉得母亲上高中被推荐是班上的唯一人选，可母亲还是没有逃脱名额被替代的命运，这当头一棒的打击，硬是让平时活泼开朗的母亲整整一周缓不过神来，外婆看到母亲这样，气的让外公去学校找母亲的班主任去，外公把外婆训斥了一顿，说是没有过不去的坎，咱不上高中，上个中专也行啊，再看不到希望的同时，母亲也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外公给母亲选了一所农业学校，在校三年时间，母亲学习很努力，毕业后也顺利分配到了体制内工作。在母亲上班前一晚，外公再三叮嘱母亲，在单位一定要认真工作，勤勤恳恳，咱该拿的工资咱拿，不该拿的多一分咱都不要，这是做人的最基本之道。母亲是这样做的，也是这样用实际行动感恩外公的这些年尊尊教诲的。

现如今，母亲也已退休十多年，儿孙绕膝，虽然能看到母亲的笑容，但是笑容里却夹杂了一丝哀伤。我知道，那是母亲想外公外婆了......

外公已去世，今年正月初六已过了三周年祭日。再也见不到他老人家和蔼清瘦的面孔。生前每次去外公家，总是拥着被子坐在炕上说这说那，叮嘱外婆快做饭……带着孩子去时，外公总不忘给娃娃们钱，谁也拦不住，此情此景使我感受到那浓浓的来自外公的爱。每每送别时，外公总说“再来就见不上我了”就潸然泪下……

那张蹲在大门口的照片，夕阳下轮廓分明，面容慈祥，手中拿着烟锅，仿佛和你正说着什么……